聽一顆星星後續完整版

5

霧都酒會。

由奢靡到極致的設施和裝飾堆起來的酒會，是上流人物最好的社交名利場，也是一場為上位者專屬打造的捕獵場。

狩獵者是穿著禮服、笑容漫不經心的賓客。

而被瞄準的獵物，則是穿梭在酒會中面容姣好、身段柔軟的侍應生。

我皺了皺眉毛。

無論內心說服自己多少次，我還是無法適應這樣的場面。

太赤裸裸了，也太物慾橫流了。

但是好在，走完這一段劇情以後我就可以退出 C 市，去過自己夢寐以求的養老生活。

沒錯，我的夢想是開一個小農場，養著幾頭奶牛和獵犬，過上擼貓種花的愜意日子。

世界意識承諾我，只要我完成任務，就能讓我過上想要的生活。

然而現在，霧都酒會是最重要的劇情節點。

我看著充斥著各色酒氣、碰杯聲以及浮動燈光的會場。

在其中看到了我第二個弟弟。

最離經叛道，也是最先離開我庇護的弟弟。

——晏兆。

晏兆躺在人群深處，愜意地眯起眼，唇邊升騰的煙霧模糊了一部分他的面容。

但依舊能看出青年光潔如玉的面龐、高挺的鼻樑。

他桃花眼，天生看人一副多情模樣，有恨不得將人溺死的深情。

就是這樣的晏兆，成年時同我大吵一架，摔出家門，從此再也沒有出現在我面前。

此時，我隔著重重的人群，盯著神情放鬆的青年，微怔。

即便跟他決裂，但我依舊挂念著他。

天冷時我會拜託他的秘書幫他調高空氣濕度，因為他有哮喘。

春天裡百花泛濫，我會匿名給他寄過敏藥，害怕他起疹子。

哪怕知道這些他身邊有人也會做，我還是忍不住挂念。

我永遠不會忘記。

他摔門而出的那天晚上，霜雪掛滿了屋檐，青年的眼倔強地含著淚。

「你根本不愛我。」

便是老死不相往來。

譬如此時。

他朝我遠遠敬了一杯，玻璃杯中的紅酒微微傾斜，顏色濃稠如鮮血。

身旁站著的顧峻希和顧煜祺瞬間露出警覺的神色，宛若被覬覦心愛獵物的狼犬。

而我隨手端過一旁托盤上的酒，也朝他晃了晃。

一飲而盡。

低頭的侍者隨著我的動作抖了下，然後死死垂下頭，不敢露出半分聲色。

離開烏煙瘴氣的主廳後，我來到靠近花廊的休息區。

看著亦步亦趨跟著我，守衛者般的顧峻希和顧煜祺，我無奈搖了搖頭。

「不用一直跟著我。

「今天是你們的主場，如果主人不出來主持，會顯得很失禮。」

顧煜祺抿起嘴唇，表情肉眼可見的失落。

「可是我想一直跟著哥哥。」

顧峻希沒說話，看起來也是一樣的回答。

我看了下遠處觥籌交錯的人群：

「去吧。

「不要讓我失望。

冷硬的命令不是我的訓導手法。

在過往的撫養生涯里，我知道如何激起他們的鬥志。

果不其然，簡潔有力的話語讓顧峻希和顧煜祺的神色瞬間冷峻了起來。

他們的眼神里升騰著壓抑的怒火和占有欲。

顧煜祺冷笑了一聲，顧峻希則伸出骨節分明的手，扯掉了領帶夾。

他們共同開口。

「知道了。」

6

看見弟弟們走向舞池的方向，熟知劇情的我鬆了口氣。

很快，就是劇情發生的節點了。

但是，心頭不知為何卻有些酸楚。

像枝頭被硬生生採擷的酸果子，未成熟便被泡成了酒，又酸又澀。

我掐著手心，告訴自己，一切都是劇情。

我會離開，他們會收穫幸福。

僅此而已。

深呼吸了幾下，才將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緒壓下去。

但是也許是剛才喝的那杯酒太烈，我的大腦像被灌了鉛，暈乎乎的。

難道中招了？

想起低頭不言、神情畏縮的侍者，再想起那杯看不出顏色的酒。

我忍不住低低地罵了句。

常在河邊走，居然也濕了鞋。

那杯酒如今看來肯定不簡單，也不知道是誤入了哪方勢力的局。

我竭力站起來，卻又跌落在沙發上。

這時，面前忽然多了一道靜佇的人影。

他仍然穿著那身侍應生服裝，黑髮紮起馬尾，溫順垂在肩邊。

本來如菟絲子般柔弱絕美的少年此時眼神卻極為可怖，有我看不懂的情愫。

他的身影比我高大許多，將我籠住。

藥效開始發揮作用，我開始高熱，嘴裡的話卻也忍不住迷迷糊糊倒出來。

「你怎麼在……劇情……」Ⴘƶ

林齊上前一步，用微涼的手背試探了一下我額頭的溫度。

少年微笑了下，笑容弧度精準得像是用機器衡量出來。

「先生，你發熱了，我先帶你去休息。」

我已經接近失去了意識，四肢乏力，眼睜睜地任他行動。

林齊的面目和動作如此陌生，脫離了原劇本的設定，也脫離了不久前他的神態舉止。

……難道他在偽裝？

不對，他偽裝是為了什麼？

但是頭腦中一陣陣的暈眩讓我無法繼續思考。

就在我快被林齊拖到附近的房間時，一道低沉優雅的聲音截住了他。

「你想做什麼？」

我眼神迷濛地抬頭望了一眼，正對一雙微光涌動的桃花眼。

7

在人群中顯得冷漠疏離的人，此時單膝跪地在我面前，胳膊上的肌肉狼狽地隆起。

晏兆溫熱的呼吸打在我的耳畔。

有微涼的液體通過肌膚上的刺痛打了進來。

藥劑在發揮作用。

清涼緩緩迸發，終於讓我的意識清醒了幾分。

睜開眼，我對上一雙沒來得及掩蓋擔心的眼。

一向重視外表的晏兆此時渾身狼狽，桃花眼一動也不動地盯著我，生怕我從眼前消失。

「哥哥，你感覺怎麼樣？」

我低頭，注意到他抓著我的手越握越緊，宛若一塊燒炙的硬鐵。

晏兆因為我的目光而陡然驚醒。

青年像是意識到了什麼，沉默地站起。

「等等……」

我下意識叫住他。

晏兆的背影僵硬而沉默，他沒忘記當初是怎麼以一個失敗者的身份離開我的世界的。

我的喉嚨乾澀得厲害，顯然是因為剛才極強的藥效。

但也許是被人極為妥帖地照顧過，一顆潤喉糖被珍重地壓在舌下。

此時，那清潤的糖果化為薄荷氣味的津液，流入乾燥的喉管。

我緩緩開口：

「阿兆，玩累了就回家吧。

「我們都在等你。」

這個一意孤行的孩子從來都很有主張。

當初也是剛滿 18 歲的他要改掉自己榮譽的姓氏，執意要跟我姓。

「哥哥，因為我想離你更近一點。」

他這樣說，同時用飽含炙熱情愫的桃花眼盯著我看。

但是，如今同樣的眼睛裡卻流露著寒冰般的情緒。

晏兆問：「哥哥，『我們』是什麼意思？」

他的聲音輕而喑啞。

「所以默許他們也存在於你身邊，是對我的警告與放棄嗎？」

有一種快要超出界限的危機感溢上我的心頭。

我沉默了一瞬。

最後只是說：「你們都是我的弟弟。」

晏兆似乎冷笑了一聲，他拎起外套，毫不猶豫地往外走去。

推開門的瞬間，大廳里的喧嚷和光華一齊涌了進來。

他們在驚嘆和不可思議。

霧都酒會人群目光的聚集處，是三個俊美而氣質各異的青年。

顧峻希皺著眉在同林齊說些什麼。

而顧煜祺低頭把玩著自己的袖口，目光也偶然落上幾分在林齊的身上。

他們的遠處，晏兆拿著外套迎光而上。

一切都剛剛好。

看來正如世界意識所說，劇情一旦登上舞台，所有主角的思緒都會不自覺地被牽動。

他們的命運綁好了註定的紅線，會在合適的時候相愛、糾葛。

最後走向令萬千讀者流淚的 HE 結局。

只是……

我伸出手，蓋住自己疲倦的眼，也將水意壓了下去。

8

那天以後，劇情進展得越來越順利。

顧峻希本來就極忙，霧都酒會後就很少回家。

偶然幾次答應同我一起吃飯，後面也讓秘書帶來了不必等他的消息。

顧煜祺因為正在休假期，倒是還好。

只不過他開始習慣帶各種花回家，有時心情很好地哼歌打理著那些花。

青年一頭金髮，因為年紀小，一直被粉絲和家人呵護得很好。

然而此時，我卻從他身上發現一絲不太尋常的氣息。

成長的氣息。

就像是青少年註定要以戀愛、事業起色而步入壯年時期。

顧煜祺的身上，多了一絲意氣風發的感覺。

我知道那是什麼。

同齡人的戀愛純粹又直接，在顧煜祺瘋批性格沒暴露之前，他們也曾有過一段青蔥悸動的時光。

但是顧煜祺往家裡帶的花越來越多了。

多得整個客廳的花瓶都擺不下，他親自做了個木盒子來裝。

最後，我看著滿屋子怒放的粉紅雪山玫瑰，終於忍不住開口。

「小祺……你是戀愛了嗎？」

青年愣住了。

而後他耳尖通紅，別彆扭扭地看了我一眼。

「這麼明顯嗎？」

果然啊。

我欣慰又心酸，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「哥哥很高興看到這一天。」

他興高采烈道：「哥哥喜歡就好！」

後來，家裡的花越來越多。

我看不下去，乾脆吩咐管家在花園裡挪出一部分來，專門栽種他喜歡的月季。

月季是從 Y 省空運過來的一整株，移栽下去時，枝頭花苞還帶著露水。

就在這一天晚上，顧峻希回來了。

他帶回了一個我意料之中的人。

——林齊。

9

「所以，你們要結婚嗎？」

我放下筷子，顧峻希說的話在腦子梳理成型，凝成一句定論。

「是假婚。」

顧峻希優雅地放下餐具。

他黝黑的純粹的眼緊緊盯著我，解釋般地又重複了下。

「是假婚，只是履行爺爺輩的約定，順便穩定家族局勢而已。

「一個月以後，我們就會立刻宣布離婚。

「請你相信我，哥哥。」

他的聲音簡潔而有力。

手指卻不安地在長桌下緊緊握著我的，指尖冰涼地貼在我腕側。

如同小時候那般。

他害怕被我拋棄，被我扔在縹緲的夜色里。

我幾乎霎時就讀懂了這個動作。

小的時候，顧峻希很怕黑。

在星星被雲層遮住的夜晚，他會抱著枕頭來我房間。

他天生手腳冰涼，指尖更是涼得嚇人。

我安撫他，就摩挲著他的指尖，讓他平靜下來。

這個方法屢試不爽。

但是……

長桌下，我盯著對面長發及肩，漂亮臉上沒什麼表情的林齊，堅決地將他的手挪開。

驟然相貼的肌膚消失，令顧峻希冷靜的表情一瞬間龜裂。

我縮回手，不再說話。

他們已長大了。

不再是縮在我羽翼下艱難取暖的幼雛，不再是以我為整個世界的小少年。

我是時候放手，讓他們遠去，感受真正的人生。

看著一無所察的林齊，我有條不紊地吩咐道。

「你們的婚禮就定在本月中旬，有些趕，不過來得及。

「我會親自負責一切事宜，請務必放心。」

即便我只是顧家人從福利院領養的負責照顧幾位小少爺的「玩伴」。

但這麼多年，三個弟弟對我的依賴肉眼可見。

於是代行撫養職責的顧家叔伯們便放下心來，安心讓我照顧好他們。

作為他們法律意義上的「哥哥」。

在顧峻希父母雙亡的情況下，替他們操辦婚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。

顧峻希的臉色卻很難看。

他雙拳握得緊緊的，薄唇失了血色，看我的目光像失去了溫度。

顧煜祺卻心情很好地抿嘴笑了下，按下失態的兄長。

「是呢~交給哥哥，一切都很放心。」

我瞭然地看了眼他。

對於瘋批來說，心上人成了嫂子，更是增加了遊戲的趣味。

劇情進展得很好。

10

辛苦忙碌了半月，總算是踩著點籌備完了婚禮事宜。

我將一個兄長完備的愛傾注在了這個婚禮的每一絲細節上。

可以說，就是將來我自己的婚禮，也不會比這場更好了。

考慮到顧煜祺的心情，我將婚禮上的布置花朵大多都替換成了粉紅雪山。

想來他看到應該也很欣慰。

做完這一切以後，我打開購票軟體。

買了一張離開 C 市的機票。

其實離開反而顯得狼狽，但是我不在乎了。

猶如所有不舍弟弟結婚的兄長那般，我剛開始也是有過一段難受酸澀的情緒。

不過在世界意識的開導下，我很快想開。

正如祂所說。

「命運之子縱然情路坎坷，但未來一定是向好。

「他們的結合，對於整個世界、整個未來都有巨大的好處。」

於情於理，我都應該為他們而開心。

於是我壓下心頭的那點不舍，由衷地為他們的愛情而歡呼。

再加上……

手機上的消息提示一閃，有人發來了信息。

「Z」：【你準備好走了嗎？】

「Z」：【院子已經布置好了，這裡晚上能夠看到星星，還有你最喜歡的粉荔枝。】

看見隨信息發來的幾張圖片，我忍不住彎唇笑了下。

「Galaxy」：【好，等我。】

他興趣愛好和我高度一致，待人溫柔而妥帖，是再紳士不過的人物。

我們約定好在 Y 省相見，他在一座山上有個小院子，最適合隱居不過。

這次婚禮結束後，我打算快刀斬亂麻後投奔他。

在遙遠的 Y 省，一定會有我最愛的星河和月季。

那裡的靜謐與閃亮，遠比酒會上奢華的璀璨要令人安心。

我期待著和 Z 的相見。

卻並不知道。

他即將在我最信任他之時將我推入了地獄。

11

顧峻希和林齊結婚的那天，萬眾矚目。

這場由兩個豪門結合的世紀婚禮，主人公也閃閃發光。

林齊作為後來被認回林家的遺珠，被林老爺子加倍疼愛。

婚禮上，正是這位精神矍鑠的老人親自將林齊送給顧峻希。

「記得，一定要照顧好他。」

顧峻希今日做了髮型，露出貴氣俊美的五官，他穿著定製西裝，已初顯風采。

他身旁的林齊身材卻也不輸，一樣的高挑俊秀，嘴角噙著淡淡的笑。

他們二人站在一起，宛若得天獨厚的一對璧人。

媒體的快門聲響個不停，閃光燈亮起又熄滅。

顧峻希和林齊面無表情。

但我知道，第二天這對璧人的所有影像都會占據最顯眼的報紙頭條。